高朗早晨從家裏出發上班的時候, 自然是發現了嚴幼林的不正常反應。雖然這姑娘一直表現出來對林海平的不在意，但畢竟是生物學上的父親去世, 難過或者傷心都是正常的。他盡量給她創造一個正常的環境，不過多刺激她的心情, 希望她能夠盡快恢覆正常。

作為合作夥伴，他派人參加了葬禮，送了葬儀, 同時通過系統的視界也發現了嚴幼林一直偷偷跟在葬禮隊伍的後面默默送葬。

真是嘴硬心軟, 怪不得這幾天雖然一直鬧著要和他解除綁定，但沒有做過任何過激的行為。甚至，她還將邱治山送給她的綁定轉移器給了他，大概, 她在某種程度還是信任他的。一想到嚴幼林, 他心裏有一種溫柔但是又不得不對她殘酷的情感，雖然抱著某種歉疚但也有理所當然的不放手。

破軍的升級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一陣亮光後, 眼前大亮。視界內，原本簡單的光屏變得覆雜起來, 多了許多的功能按鈕，甚至破軍的臉浮在光屏後，也更加的擬人化了。

“醒了？”高朗摸出口袋裏的勳章，“這是嚴幼林得到的一個綁定轉移器，你看看，有用嗎？”

破軍從視界內緩緩浮出來, 雙目落在那個小勳章上，道，“是真的，但是對這個坐標沒有用。”

“看來，即使我不告訴你，你已經知道出現了新的坐標。你們系統之間，有自己傳信的方式，對嗎？”高朗默不著聲檢查升級後的破軍的功能，果然在綁定的坐標數據上看見了嚴部的信息，“這是不是證明，作為同樣的坐標系統，嚴幼林比嚴部要高級？”

“可以這麽理解。”破軍看看周圍的環境，“你準備怎麽使用這個異品？”

“既然沒什麽用，放你那裏好了。”高朗將勳章塞在破軍的光影裏，它的頸項下方張開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將那小小的勳章吞了下去。

“你升級了什麽功能？”高量比較關心這個事情，“下次進副本，就不會限制系統的在副本內的功能了吧？”

“也許。但一切都要看坐標的選擇。”

“當日出現在幼林身體裏的那個金色影子，是坐標的真身。”高朗肯定道，“它是通過什麽方式降臨她的身體，控制她做出那些驚人的舉動？如果它可以，你行不行？”

“可以。”破軍回答得很爽快，“需要身體強化超過五次以上。”

“這不合理，幼林的身體只完成了一次強化。”高朗回想起來，嚴幼林根本沒有正經進行過任何的副本任務，最明確的一次身體強化還是在完成新手任務的時候，“還是說坐標系統是特別的，只需要一次強化就能啟用？”

破軍的臉有點扭曲，“那是坐標在亂來，而且仗著白——”

高朗安靜地等待，但是破軍話說了一半就不再說了，真是讓人遺憾。他接著道，“除非，幼林擁有堪比咼皇的體質，是嗎？”

高朗不需要破軍的肯定，直接道，“幼林得到了神兵金色的眼睛，代表她的身體潛能同咼皇一樣。你確定嚴部的坐標比不上幼林的，那麽是有什麽讓你肯定她的身體素質是最棒的？破軍，如果你告訴我，我們的合作也許會更愉快。”

破軍繼續裝死了，高朗皺眉，“還是說，你覺得時間不那麽急迫，可以慢慢來？”

“我也不是那麽著急。”破軍道，“雖然知道你對系統有很多不滿，但我對你基本上還是比較滿意的，所有知道等著就行了。”

既然給他玩這一套，高朗覺得繼續交談下去沒什麽幫助，閉嘴了。

手機響起來，他伸手去抓，是一串陌生的數字，想了一會兒才接通。

電話那頭傳過來的聲音有幾分熟悉，沒有任何稱呼，直接道，“我在樓下的正門等你，一分鐘內要看到你，否則，你知道的。”

掛了電話，高朗整個人僵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這個聲音，已經有近二十年沒有聽過了，仿佛是被隱藏在深淵裏的魔鬼，他從來不會去主動想起來。在媽媽帶他離開那個魔窟之後，他認為自己也許會被再一次盯上，但是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他什麽都還沒有準備好，他才剛剛摸到力量的邊緣而已。

嚴部帶人來找他，他內心有警覺，但並不認為這些零碎的利益會令他動心。已經有多少年了，他沒有離開過戎州，沒有離開那令他至高無上的大本營。

“你怎麽了？”破軍感覺到他身體發生的巨大變化，關切道。

“我沒事。”高朗蒼白著臉，起身，想了想，將手機揣衣兜裏，走出辦公室。舒明先正捧了一疊資料過來，他道，“高總，資料準備好了，可以馬上進行討論。”

“我今天和人約好了，得出去一趟。”高朗看著舒明先，“這些事情你看著辦，如果有決定不下來的找李辰東和嚴幼林商量。”

舒明先有些疑惑，“又要——出門？”

“也許。不過，我會盡量早回來。”他身體僵硬，力求自然地走出去。

下樓，果然在正大門的路邊看見一輛黑色的車，高朗慢慢走下臺階，緩緩走過去。

駕駛座打開，司機下來，小跑著到後門，拉開，請他上去。

車後座上坐了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閑適地靠在座椅上，看著前方，仿佛根本不在意旁邊的高朗。

高朗感受得到周圍的氣場，似乎已經被那人鎖定了，他全身不能動彈。他看過這個男人毫不留情地將妖類碾壓成肉泥，也看過這個男人眼睛也不眨地砍斷自己的腿，他的脾氣暴虐又無比的固執，曾經他是他童年最大的噩夢。母子兩人跑得足夠遠，他也以為自己變強後不必怕他，可此刻，他知道了自己的幼稚。

這個男人身上有某種未知的力量，足夠將他粉碎數百次。

他整整衣冠，微微躬身，直到聽見那人嗯的一聲，才坐上去。只不過是靠近而已，皮膚就感覺到被針紮一樣的疼痛，這是那個人身體周圍的氣場。

男子擡手，拍拍車前座，“開車。”

高朗垂著頭，沒有問去哪裏。

男子看著窗外的街景，道，“還是二十年前送你母親和你來過京州，沒想到當年的窮鄉僻壤居然變得這麽繁華了。你也不錯，一個人能折騰成這個樣子，沒浪費我給的好基因。”

高朗憋了一下，眼角餘光看見男子沒有一點皺紋的手背。

“你和你媽一樣，不講規矩。放你在外面自由了二十年，也夠了，該回家了。”他完全沒有任何詢問高朗意見的意思，一個人宣布最終的決定，“公司的事情始終是俗務，太耽誤時間修煉了，你別管了，我另外派人來接手。等你大哥他們從副本裏出來，咱們一起回戎州，這一次會專門給你準備一個劍院，我特批的。”

居然就這麽直白粗暴地剝奪他的一切？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已經得到屬於你的劍了。亮出來，給我看看——”

高朗擡頭，看著男子，呼喚了一聲，“父親，當日你送母親和我來京州的時候說得很明白，從此以後我們和嚴家沒有任何關系。”

“始終是我的兒子，你的名字還在家譜上，並沒有除去。”男子毫不在意道，“你媽就沒辦法了，咱們嚴家就沒有過她這樣的女人，所以當時就把她的名字劃掉了。”

“我媽沒有入嚴家家譜的意思，也沒有想過進祖墳。”高朗輕聲，“現在，我姓高不姓嚴，我的公司也和嚴家沒有任何關系。”

“臭小子，跟我鬧脾氣呢？”男子笑一笑，“氣性大，還記著你大哥說你廢物？”

高朗擡手，摸著手腕，“我從來不記和我沒關系的人說過的話。”

“我親自來接你了。”男子臉色肅然，“就別端著了。”

“父親接我回去，給我建劍院，是為了讓我繼承嚴家？”高朗並沒有被威脅到。

“把你的劍展示給我看看。”男子眼睛裏充滿了狂熱，“嚴家男人的劍與生俱來，從來沒有過像你這樣後得的。”

“這裏太小了。”

車在京州的市區穿行，上高架，出城，最終停在城南山邊的獨院旁。

一行人下車，高朗站在中間，那白發男子站在他對面，而他的身後則有六七個男子呈半圓形將他圍住，斷了他的退路。

“來，把你的劍展示給大家看看。”白發男子興致勃勃，紅光滿面。

高朗看一眼男子，沒有要動的意思。

“怎麽？看不起老爸，不讓看？”男子招手，從後面上來一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歲的樣子，“這是你六弟，讓他和你玩玩——”

那年輕男子躍躍欲試站到他面前，擡起右手，一股隱約的白氣從他的掌心冒出，將他整個右臂纏繞，有淩冽的劍氣縱橫。

這麽年輕，就已經能夠將劍氣具現，大概是家族裏比較優秀的子弟，所以被帶出來獻寶了。高朗不為所動，年輕男子看看白發男子，白發男子沖他點頭，他直接縱身躍起，當著高朗的面門劈過去。高朗知道那劍氣的威力，只要皮膚被擦到，必然是深可見骨的傷口，頭一偏，伸手抓住男子的手腕，向地面一拉一推。他的力氣足夠大，年輕男子下盤不穩，摔倒在地，面門著地，劍氣戳入泥土中，爆出好大一個深坑。

高朗一腳踩在年輕男子的腰椎處，用力，男子越掙紮越被壓得緊，右手揮舞著劍氣，不料高朗另一只腳踩上他的右肩，直接將他的胳膊卸了。

沒有用劍，直接將一個劍客廢了，這樣的出色的身體能力，令人驚嘆。

白發男子點點頭，高朗放開腳下的年輕男子，道，“父親，我對嚴家無意。”

“既然你看不上你六弟的劍，那我親自來試試。”白發男子不管那許多，上前一步，大刀闊虎脫下外套，擡手，一柄擴大的青色劍影出現在他的右側身體。劍尖直指天際，似乎有無限的威力。這劍一出，便有隱約的金屬鳴聲，劍鋒銳利得仿佛能夠割裂空間，寒氣森森。

高朗知道就是這一柄斬塵劍讓這男子穩固地在嚴家主位上呆了足足四十年，劍一出，不見血不回鞘，大意不得。

“破軍，在不在？”他在腦子裏召喚。

“在——”

“你現在有辦法和坐標它們聯系上嗎？”

“沒辦法。”破軍頓了一下。

“為什麽？”高朗不解。

“那個男人身上有某種東西，能夠克制我們的信息傳遞。”

高朗眼睛晶亮，看著對面的男子，他的身體周圍已經被劍氣環繞，整個人肌肉鼓蕩著。能夠阻止系統之間信息傳遞的東西？他上下打量著白發男子，心裏翻轉了好幾個主意。

他擡起右手，微微用力，一股熱潮行後頸的紋身沖出來纏在他的右臂，一把漆黑的劍影若隱若現。

“好——”白發男子大吼一聲，“試試能不能接我一劍。”

磅礴而浩蕩的劍氣由一個人身體裏緩緩露出崢嶸，持續而堅定，從地面到雲端，將這方小小的院子塞得密密麻麻。感受到這氣息的人無不退後一步，從心底生出畏懼之心，唯有高朗站在原地不動，用那一把小小的黑色劍氣給自己劈開一道縫隙。

破軍殘破的聲音在他腦中回蕩，“只這樣你贏不了，快使用龍淵劍——”

銳利的劍氣割裂空氣，淹沒了破軍的聲音，將高朗的身體撕開，鮮血四濺。

嚴幼林在車站等了一會兒，中途一直在撥打高朗的兩個手機號，可惜均沒有回覆，更不用說坐標系統上的信息回覆。李辰東的車到後，在路邊猛按喇叭，她沖過去拉開車門，坐上副駕，她一邊扣安全帶一邊道，“怎麽回事呢？”

“我懷疑嚴家對他出手了。”李辰東啟動車，“不然他不會隨便爽我的約，要知道，今天下午咱們倆要談的事情可重要了。事關聯盟未來幾十年的發展呢——”

“喲，商量大事呢！”嚴幼林還有心思開一句玩笑。

“別笑，這事兒真挺嚴重。”李辰東看她一眼，“前幾天嚴家三兄弟找過來的時候，他就有說過，那邊可能會找他麻煩。如果出問題了，別管他之類的——”

“為什麽不管？”

“嚴家在戎州深耕幾百年，那就是地頭蛇，在京州這邊的人也不得不賣幾分面子。他家裏之前是覺得他沒用，所以不管他在外面怎麽折騰，而且那邊的人也看不上他手裏這點小錢。”李辰東開車，“但是現在因為系統和你的出現，就完全不一樣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嚴家一定要介入系統中來。”

“有沒有人能制得住他們？”

“當然有了。”李辰東搖頭，“財力和他們相當的，沒他們家的武力；武力和他們相當的，沒他們家人多；財力武力和人力都匹配的，大概就只有九先生了。”

“九先生這麽厲害，還來參加聯盟？”嚴幼林其實對於九先生到底如何厲害，心裏是沒數的。

“這也是我吃驚的地方。所以，咱們現在就倆事兒，第一是確定高朗的位置，第二就是去找九先生幫忙，看能不能和嚴家搭線說得上話。”李辰東皺眉，“但我也還有一個擔心，怕他們不僅僅是沖著高朗來的。”

嚴幼林想了一下，“還有我？”

李辰東點頭，“只要掌握了辰東，幾乎就等同於掌握了你，所以我第一時間來找你。”

“你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李辰東沒什麽不好意思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是啊，畢竟我在這個聯盟花了不少錢，你要是被弄跑了，我怎麽辦？直接申請破產？那些攜帶者能把我撕了吃掉。”

嚴幼林點頭，召出系統的地圖來，將那些光點又查了好幾遍，還是沒發現高朗的蹤跡，不禁道，“他們肯定有手段能夠屏蔽系統的探測，真奇怪，這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狀況。”

李辰東的車停在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裏，也調出自己的視界來，翻找著自己的武器序列裏能夠尋人的，道，“趁現在，咱們還有一點籌碼，必須馬上找到嚴家主事的人。現在副本裏還有嚴家的三個人在，只要你一日不開門，他們就一日出不來。”

“只能試試看，那裏面有一個坐標。”

“你——”李辰東有點尷尬，“知道了？”

嚴幼林面無表情，點頭道，“今天遇見九先生和楊楓了，楊楓告訴我的。你們倆男人，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裏，這麽重要的事情還瞞著我。”

“對不起，這個也是擔心你——”

“別廢話了，辦正事。”嚴幼林取消掉視界上代表攜帶者的光點，留下密密麻麻的代表普通人的光點，根本光點的明暗，將視線集中在了市區南郊之外。

李辰東也從胸口裏摸出一把蠅眼來，撒向車窗外，飛向城市的各個角落。

“看強光的地方。”坐標從嚴幼林的紋身裏冒出來，指向地圖上最南端幾個隱約的光點。

嚴幼林立刻調整比例，果然在屏幕上看見一圈穿著黑西服的男子圍著一團霧氣。她眨眼，用力想要看清楚，“那是什麽？”

李辰東馬上調了一批蠅眼飛過去，探頭對她道，“在南郊，是嗎？”

嚴幼林點頭，他立刻重新啟動車，直奔南郊而去。

“為什麽中間看不見？”嚴幼林有點煩惱了，無論她怎麽調整比例，那一團霧氣始終不散，她看得見那些圍觀的男人驚恐的表情和偶爾誇張的閃避動作，但就是無法看到高朗。

“那是一種特別的波動——”坐標道。

“像鮫人那樣的聲波覆蓋隔絕信號傳遞？”嚴幼林追問。

“類似，但又不絕對。”坐標也有點好奇，“好奇怪的進化方向，我也是第一次遇見。”

“那就肯定是了。”李辰東肯定道，“嚴家以控劍而出名，據說是因為他們家的血脈很特別，每一代的直系子弟裏有一半以上的人會覺醒特異功能。經過鍛煉後，那能力會以劍氣的方式呈現出來，強得可怕——”

“特異功能？這又是什麽鬼？”嚴幼林簡直要暈頭了，“怎麽會有這玩意兒的存在？既然有特異功能，那是不是還有氣功？”

李辰東看她一眼，“九先生就是蔔卦和氣功的大師，那天他將你取出的兵王系統按回邱治山身體裏的方式，就是利用的蔔卦和氣功結合——”

嚴幼林徹底無語了，和這些怪人比起來，她果然還是太普通了。

祭拜完林海平，九先生帶著楊楓散步下山，兩人心情都不錯，慢慢悠悠看著山景，逛了有一兩個小時才到山腳下。楊楓感覺有點累了，摸出手機準備叫車，九先生道，“別忙——”

楊楓側頭，看他微微閉著雙眼，似乎在感知什麽，片刻後笑道，“嚴道青那個老家夥，還說身體不好不來京州，這不還是來了麽？鬼鬼祟祟的，這是在躲我呢，結果還不是被我發現了——”

“先生要去見他嗎？”

“不用特意去找他，不然他該驕傲了。”九先生睜眼，看著不遠處，喲了一聲，伸手去空中抓了一下。拳頭伸到楊楓眼下，張開，掌心一個小巧的仿佛蒼蠅一般的小黑點，“看看，這是什麽？”

楊楓好奇地撿起來，有點訝異，“這是我的墨水——”

“你日常用的墨水裏提煉出來的金屬做的，這該是李辰東的本事了。”九先生笑瞇瞇，“看，這不是著急的人主動找過來了嗎？嚴道青那老頭兒，該是發現被自己丟掉的沒用的兒子突然值錢了，這是要回收。他一胡搞，壞的可是我的好事，不過李辰東比我著急，該來找我了。”

“先生要幫忙？”

“看看情況吧，難得有這麽好的機會能夠接觸到新的副本。”

兩人徹底不著急了，慢悠悠從山道往市區走，還沒走到車站，一輛黑色的轎車甩尾停在兩人面前。車門開，李辰東從車上下來，嚴幼林也隨後下車。

“九先生——”李辰東看著淡然篤定的九先生，“聯盟的存亡，這一次全耐你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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